贺希挣开眼睛后最先看到的便是拥着他的男人,他有一头垂至腰臀的银色长发,一双湛蓝的眼,一只高挺的鼻,两瓣浅色薄唇与一双修长漂亮的手。他身着笔挺的军装,上衣领扣一丝不苟地系到最上一颗,长发被妥帖地梳至脑后扎起来。
这一定是个严肃而古板的人。
贺希冷静地想。
贺希觉得他的灵魂已经超脱了身体,静静地俯视着正在发生的一切,静静地评判着目光所及的一切。仿佛唯有如此,方能压制住那迫不及待想要喷涌而出的痛苦。
安斯轻轻地把怀里的贺希放到枕头上,常年平静的双眸中闪过一丝纯粹地喜悦,道:“你醒了。”
贺希看着他,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看着他的眼神,安斯觉得有些难过,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轻柔一些,以免惊吓到纤弱的少年:“我是黑狱的守卫将军安斯·加文,一切都过去了,以后有我在。”
贺希心中的痛苦与怒火终于因为安斯这句话而彻底爆发出来,他的声音因伤痛变得嘶哑、因愤怒变得尖锐:“以后……以后!为什么要以后!一切都发生了!你为什么要在一切都发生了才出现?!你……”
他想埋怨,他想嘶吼,他想爆发,他想不顾一切地说什么,可最终他发现他甚至不知道安斯是谁,他有什么资格对他说这些?
像一只吹起来的气球被针戳了一个洞,贺希的情绪如潮水般褪去,只剩下空荡荡的失落。他紧紧闭上嘴,垂下眼睑静默片刻,轻声道:“为什么不让我就这么死去?”
安斯揉了揉他柔软而细腻的头发,道:“因为……无论如何,活着都意味着还可以翻盘。”
可以把曾经所经受的一切加倍讨还。
“翻盘?”贺希喉中发出尖利而嘲讽的笑声:“哈,怎么翻盘?弄死荆棘卫吗?推翻神殿吗?悖神吗……”
安斯平静地看着他,反问道:“不可以吗?”
贺希的声音骤然停下,双眸因震惊而放大,清清楚楚地倒映出安斯的影子。
一直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们的俞清词双眉微皱,欲言又止道:“安斯将军……”她不太明白安斯为什么要对这个杜尔家的小公子说这些,即便他有万中无一的修炼天赋与运气,即便他能成为下一个进阶破墟期的人,可这不代表他就是第二个齐恒,不代表他愿意像齐恒一样成为悖神者。
安斯看着明显没有回过神的贺希,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想——杜尔先生从没对这个孩子提过他所做的事。同时,安斯觉得有一点荒诞,悖神者的儿子竟还坚定不移地信仰着神,不敢生出一丝反抗的念头。
他知道俞清词的意思,悖神不是儿戏,这是将自己乃至于全族的身家性命掷作筹码的豪赌。从一百年前悖神运动偷偷摸摸地开始,到如今不过短短百年,规模倒不是没有扩大,可死去的人也几乎是以年为单位的成倍增加。
直到去年,神殿终于发现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居然有人胆敢反抗神。这是多少年以来都没有发生过的事,甚至是多少年以来都没有人想到过的事,居然有人敢做,居然做的人还不少!
神殿如何能够容忍神的权威被如此挑战?于是轰轰烈烈的围剿开始了,不过一年的功夫,黑狱的人口暴增数万——那些悖神者逮捕不到?有什么关系,把他们的至亲烧死、绞死、分尸而死,把他们的族人贬至黑狱生不如死,把那些曾接近过他们、帮助过他们的人予以最严酷的刑讯不就好了吗?
于是,紧接着就有叛徒——或者不该叫叛徒,那些人只是怯懦了、害怕了、为了保全自己或家人向神殿投降了而已。安斯是理解他们的,没有谁天生想过东躲西藏、提心吊胆,时时刻刻担心自己拖累族人的日子。
他们的出现实属正常,那么紧接着而来的鲜血与残酷大致也是题中应有之义了。
安斯唯独没有想到的是居然会有人出卖杜尔先生——在悖神者里,有两个人是大家公认无论如何都要全力保护的,哪怕只剩下最后一滴鲜血。一个是南方的苦竹大师,另一个则是东方的杜尔先生。他们是与悖神运动最无关的人,却也是对悖神运动帮助最大的人。
所以安斯决定告诉贺希这一切——冒着贺希去告发的危险。毕竟,英雄的儿子不应该不知道英雄的故事,即便他不能理解,他也应该知道。
“你应该知道杜尔家族的罪名是悖神,”安斯给贺希掖了掖被角,看着他因失神而呆滞得可爱的双眸,问道:“你知道什么是悖神吗?”
“什么叫……什么是悖神?我……我不知道,我们没有……父亲他不会的……”贺希慌乱地摇摇头,语无伦次道。
安斯微微一笑,平静的眼底因这笑容而露出几分睥睨之色,这使他深不可测的气息陡然凌厉起来,“怎么?在你眼里,神是不可违背的吗?在你眼里,悖神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吗?”
贺希觉得自己脑子里像糊了一团浆糊。
神……雪烬之神当然是不可违背的,神怎么能违背呢?悖神了不起……他怎么会这么觉得?疯子才会做这样的事!雪烬之神掌控着一切,人怎么可能胜过神呢……
但在心底,却仿佛隐隐约约有个声音在说,神为什么不能违背呢?在他最痛苦、最无助的时候,神在哪里?
可这样的想法与贺希一贯所知极为相悖,几乎是甫一冒头,便被他狠狠压了下去。
安斯看出他那一点挣扎,凝视着他的双眼,道:“我告诉你悖神是什么,悖神只是活不下去的人强自挣出的一条生路罢了。甚至于,悖神者其实也不知道这路究竟是不是生路,我们只知道,不这样做就必死无疑。而让我们死的正是神,雪烬之神。”
“你是一个大城的城主公子,从小锦衣玉食,所关心的大抵只有修炼。当然,你肯定知道祭祀,毕竟去年百年一度的祭祀刚刚过去,你即使没有参加也必然有所听闻。你看着那些被当做祭品活活献祭的孩子们心里想的是什么呢?”
没等贺希回答,安斯便接着道:“你不必想什么,我来告诉你那些孩子们会有什么结果,他们会被那个庞大的法阵一点一点抽干精血反哺给我们伟大的雪烬之神,最后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和皮里稀碎的骨粉。”
贺希震惊地瞪大眼睛。
安斯像是嫌他不够惊讶似的,继续道:“你知道吗?这些孩子都是和你一样的天才,有些甚至比你的资质更好!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在那些偏僻荒远的群族里,这些孩子意味着可以全族兴盛起来。”
“但是,每隔百年,就会有一大批这样的孩子被神殿送上死路。”
安斯站起身,透过窗户看向远方绵延无际的特修斯山脉,“没错,那是神,万能的神。但是,神也不能随便剥夺人的生命吧?”
神也不能随便剥夺人的生命吧?
安斯的这句话像一把利剑一样狠狠刺进了贺希心脏里,他想起了死在荆棘卫手里的父亲和母亲,想起死在那些士兵刀下的伙伴,想起死在雪鹰喙下的西德管家……
有种前所未有的愤恨从他心里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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